犯罪的可能——浅析安东尼·伯吉斯《发条橙》

哔哩哔哩   2023-07-27 18:50:25

献给李致远


(相关资料图)

这是第二次尝试写完整的书评,而这次应该不会像对于卡夫卡的解读一样细致或是冗长。一方面是因为《发条橙》这部作品本身连续性更强,毕竟都能够被拍成电影面向大众。同时它背景清晰——一个日益崩坏、法制混乱的现代社会,而探讨的社会问题也足够明确,尽管并不浅显。而反观《城堡》一书,设置于冰雪覆盖、与世隔绝的村庄里,发生在无名无姓的主人公身上的悲剧是不可复制、、故而具有隐喻意义的。对比之下,《发条橙》尽管同样情节虚构,却显得更加真实,发生在主角头上的一系列悲剧都是社会可能异化或是正在异化而导致的结果,与每个人息息相关。这样的悲剧是可复制、正在社会的角落弥漫着、能够被更多人理解的,因此能够像《1984》一样起到为社会的发展、个人精神自由兜底的作用。但是这样的作品构思却失去了许多跳出问题本身的机会。同样是针对“现代社会”这一议题,以思想为导引,更加抽象从而超越;还是以情节为导引,更加具体从而落实?我可没有胆子与能力做出孰优孰劣评价。但是我至少可以决定我的书评不再那么详细,留给这个珍贵的假期更多阅读的机会。

1. 具有矛盾特性的主人公阿历克斯

矛盾从来不是一个贬义词,这是几乎所有现代作品中人物所具备的特性,也更加符合这个时代的特征。阿历克斯能够在上半夜抢劫、斗殴、强奸、吸毒无恶不作,却又在酒馆里因队友出声打断音乐而引发内讧,甚至能够在下半夜到家之后用心欣赏着悠扬高贵的乐曲安然入睡。作者在这里语言表达的变化也很有意思:前半夜几乎都是街头流氓的视角,说出的脏话粗俗令人难以接受,“哥们儿”或许是最干净的一个词了;而后半夜在听爱乐乐团的唱片时则转为非常华丽宏大、高素质有教养的想象:“哦,这就是华贵,就是一掷千金。在我的床下,长号声戛然碾轧纯金;在我的脑后,小号吐出三重银烟;在门边,定音鼓声滚过我的五脏六腑,像糖果霹雳一样轰响……”

可以看出,我们的阿历克斯不只是个无恶不作的小混混,他具有极高的音乐素养,至少能够在乐团的唱片中分辨出各种乐器,从中获得美的享受,也会鄙视媚俗的流行乐。但他身上的矛盾性有着独特之处,这与经典的《荒原狼》中描绘的不同——哈利·哈勒因为自身人格的分裂而感到痛苦,狼性与人性在他身上发生冲撞,这使得前半段故事中的他始终处于精神内耗中。而阿历克斯并不因为自己的“矛盾”而感到现代人常有的痛苦,甚至在他看来,鉴赏高级音乐与犯下滔天大罪之间,并没有什么矛盾。他能够很自然地随着音乐的高潮到来完成许多罪恶之事,就像热情的音乐能够激励我们这些“守法好公民”更加精力充沛地投入工作之中一样。阿历克斯的恶深深刻在骨头上,是人性本恶,是纯粹的、自由选择而来的、不平庸的恶。“知道什么是善恶,并且真心认同,可就是想做恶”。

2. “浪子回头”计划

产生这一计划的原因是监狱的空间不够用了,因此政府要将那些原本必须蹲十几年监狱的犯人以最快的速度“治好”,保证他们不再犯罪后放回社会之中进行“良民”的生产生活。主人公阿历克斯因其罪孽深重、本性难移成为了第一批试验品。对此,拖着十四年有期徒刑,每天不得不讨好牧师、忍受监狱恶臭的阿历克斯欣然接受,尽管他清楚意识到之后迎接他的将是两周地狱般的折磨。

那么计划中的路多维可疗法是如何实施的?其实非常简单,就是将“厌恶”这一感受与“作恶”这一行为之间建立非常强大的条件反射,从而使在看到罪恶,甚至是企图作恶的一瞬间就因强烈的恶心而失去行动能力。具体措施就是对阿历克斯注射使人产生强烈不适的药物之后强制他观看含有暴力情节的影片,内容从普通的抢劫斗殴到纳粹德国的大屠杀。影片的背景音乐并不是暴力的原声,而是和我们平时看的电影一样的有节奏的乐曲,对于主治医师布罗德斯基大夫来说,音乐只是情绪的放大剂,能够增强疗效。

“尽管我此时疼得要命又恶心,可我突然听出来喇叭里面杀气腾腾,电闪雷鸣的究竟是什么音乐了。竟然是路德维希·范,是《第五交响乐》的最后一章。我发疯一样大叫道:‘快停下,停下!你们这些肮脏恶心的混蛋!这是在犯罪!犯罪,可耻的弥天大罪,混蛋!’”可见,对于阿历克斯来说,音乐的意义远不止于情感的放大,可这时他是没有人权的小白鼠,即使有人在乎他的感受也不会因此做出改变。可以想像,“痊愈”之后的阿历克斯再也听不了高雅的音乐了,就像化疗会杀死健康的细胞一样,精神改造的针对性是很难保证的,即使成功根除了一些恶劣的品质,也可能随机带走一些与之相关的、可贵的能力。

在此我不禁要把《发条橙》中的精神改造法与《1984》中的相比,后者是在施加肉体痛苦的同时将双重思想植入人的大脑之中,并且在用他最恐惧的事物击碎主人公最后的执念之后使他陷入了痴傻的状态——无论是思想,还是爱情。有人可能会较真:路多维可疗法并不科学!条件反射是会弱化的。相比《发条橙》,《1984》显然更加没有科学依据,更加模糊抽象,可这不会妨碍这两本书成为经典,严谨并非是小说的专长。甚至,后者的异想天开给我带来了许多联想的空间,比如我会想到臭名昭著的、获得诺贝尔医学奖的前额叶切除手术以及对其进行讽刺的其他作品比如Radiohead的《Climbing Up the Walls》。

3. 善与恶

现在是时候接触这部小说的核心议题了,即“善”的前提条件是否是自由选择?也就是说,通过“浪子回头”计划所塑造出的、剥夺了个体选择权利的行善是否是真的善?作者在文中借牧师之口表达出了自己更偏向的观点:“善良是来自内心的,6655321,善良是要人去抉择的。当你无法选择,你也就不再为人了。”以及“上帝希望的是什么?上帝是喜欢善,还是希望人们自己选择善?如果人被迫为善,是不是选择恶反倒更好一点?”牧师最后离开了监狱四处布道企图说服更多人为善,作者也为阿历克斯设计了一个良好的结局,重新赋予了他自由选择的权利。

你怎么想呢?嗯?你要大义凛然地宣告:“善”必须以自由选择为前提!还是说你会陷入沉思,一段时间后决定将这个问题抛在脑后?抑或你要像个优等生一样在对立之中寻找统一?这个问题的统一可没那么好找。无论做出何种选择,我总觉得会有许多矛盾等着我们,一系列的结果是难以接受的。我们常常调侃一些国家治安不理想,甚至在大街上都会有被枪击的风险,可犯罪率低真的是一个完全正面的品质吗?值得怀疑。

我在阅读的时候产生了许多类似的思考,可惜距离现在都已久远,能够回忆起的少之又少,且漏洞百出。我很难隐藏这样一个真相:我对于这些激动人心的、令人悲愤或愉悦的社会问题,已经暂时失去了一切兴趣,找寻不到其中意义所在了。保守党?如果党如其名,还不错。

4. 不同的结局:戛然而止还是完整?

仍然是将《1984》与《发条橙》进行比照:我认为前者的结局相对来说是戛然而止的,只是交代了必须交代的内容,诸如温斯顿和裘莉娅的命运,而省去了许多细枝末节的疑问,诸如果尔德施坦因的《寡头政治集体主义的理论与实践》

一文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以及思想警察究竟多么深入个体的生活,温斯顿日记本上的那粒白色尘土究竟是没有被动过还是被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原位?当然,后者绝对不应该写明,这样能够带来更强烈的压迫感。

而《发条橙》呢?它的结局则更加完整,或者说遭受路多维可疗法并不是阿历克斯的结局,他在接受改造、出狱之后还经历了许多:包括偶遇先前的受害者、朋友变为仇敌、自杀未遂、被两个政党争夺、最终重获自由选择的能力等等。这样漫长的发展给予作者讨论更多社会问题的空间诸如两党的斗争,同时也创造了回旋的余地——一个机缘巧合、遭受诸多不幸的年轻人最终也在机缘巧合之下重新获得了自我,一个更年迈、缺乏激情而成熟的自我。与许多读者一样,我并不偏爱悲剧,如果作者能找到合乎逻辑的道路,带领主人公通向更好的新生活,无论是依靠撞大运还是自身的努力,我会更加愉悦。

同时,拜伦式的悲剧在我看来也称不上是悲剧。诸如狄更斯笔下的胡狼,奥威尔笔下的温斯顿,矛盾是清晰的,目标是明确的,结局是注定的:在反抗中灭亡。在上升的过程中失去质量、渐渐幻灭、土崩瓦解的不只是人物,更是崭新的万物,是生活本身。称生活为悲剧,我是不愿意的。生活再怎么糟糕也就是一档荒野求生节目,你从家里、从母亲的怀抱中出发,遭遇了许多痛苦,没什么成就,不过苟活,得了许多在家用不上的经历,最后成为回忆,成为到家之后面对虚空的谈资聊以解闷。

正如博尔赫斯在《但丁九篇》对自己的界定,我大概也算是个享乐派读者,我是在书中寻找震撼的。两本书都给我带来了我意料之外的东西,《1984》是艺术手法,而《发条橙》,我并未期待一本反应威权主义与自由主义政府的书能够带来“成长”这一主题,阿历克斯不是扁平的,他在发展。“我如今爱听小巧的浪漫歌曲,也就是所谓的抒情曲,一个人唱,一架钢琴,很安静又有些忧伤,而过去,我爱听的全都是宏大的交响乐,我曾躺在床上,一翻身就是小提琴合奏,长号齐鸣,定音鼓震天响。我内心有些变化,我也搞不清这究竟是病,还是他们之前的胡闹让我的脑子出了问题,甚至当真把我弄成了傻子。”

“是的是的是的,正是如此。青春总会过去,是啊。但青春只不过像是一头野兽,不,甚至都不像野兽,更像是街头随处可见的那些小玩具。锡制的小人儿,里面有发条,上劲机关露在外头,你咔嗒咔嗒上好劲,一松手它就跑开了,仿佛是在走路,哦哥们儿。可它只会走直线,一头撞上东西,撞得砰砰响也不回头,它自己不可能停下。青春就像是这小小的发条机器。”

伙计啊,你是一颗充满活力的橙子啊,别等被时间追上,上了发条,做成果酱被死神涂抹在早饭的面包上了才反应过来!选定一个方向,管他是什么,善还是恶,良民还是犯罪,快跑吧!

“接下来去干啥,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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